口,外婆就说:“算了,全给你拿上吧吧。”
老太太把存折塞进塑料袋,又用旧毛巾裹了一层才递过去:“家里现钱还有千八百,妈给你拿上。”
屋里静了一会。
过了会,郁知听见她妈说:“妈,这孩子我迟早得接走。”
“我不可能全给你扔下。”
老太太没吭气。
郁知的心里忽然被什么东西抽了一下。
她没听太懂,但她知道那是她妈在说她。
“我本来就没指望你能回来。”
“妈,我不是不想——”
“你有你的日子,在北京一个人带着娃,过得不容易,我知道。”外婆打断她,“妈这辈子养你,没觉得难过。”
“现在多养个,还是自己亲外孙,妈不觉得苦,有知知,妈心里高兴着呢。”
屋里没人再说话。
郁知听见开水灌进壶内的水流声响。
忽然,外婆低声又问了句:“你真想接知知走?”
“当然想。”她妈说得有些不耐烦,“我自己孩子,我还能不要?”
“你是真得快点接她了。”
“现在这丫头记事了,跟以前不一样了,前几年你回来,哪怕晚点,她还高兴得围着灶台转。现在你一回来,她就背着人坐一下午,一句话不说。”
“我说她想你,她还嘴硬,说自己牙疼不想说话。”
母亲笑了声,小声说:“一个小娃娃还学会伪装情绪了?”
外婆瞪她一眼:“她装啥?”
“知知这丫头可不是装懂事,是太早明白了。”
“孩子打小眼睛亮,现在呢?这一天天眼看着亮劲儿要没了。”
“我知道你忙,”外婆慢吞吞地说,“可这孩子啊,是会记事的。”
“她没哭没闹,不等于她心里不难过。”
“知知心里明白着呢。”
她妈没接话。
郁知听见门口响了一声。
“咔哒”。
母亲提着布包走出去了。
走得很轻,像怕吵醒谁。
但她醒着。
郁知一直都醒着。
那天中午雨就停了,风刮着窗纸板响,郁知跟着外婆在屋后剥未成熟的核桃。
青的皮,很涩,她的手被染成一片黑。
郁知在想她妈说的那句“迟早”。
“迟早”,是要多久。
郁知不知道。
但她清楚,她是那个“迟。”
弟弟一定是先走的那个。
她知道的是,那些都是另一个世界。
她在这边,安稳,暖和,屋檐下有小燕子,窗外是一望无际的田地。
那边呢?北京呢?
郁知想象北京是大城市,是陌生,是她去了可能就被忽略的地方。
就算这样,郁知也想去。
她想看看母亲为什么留在那不回来,想看看她弟弟长什么样,想吃街上卖的裱花蛋糕和冰棍,不用等集会的日子才有。
郁知有点想哭,但哭也没用。
郁知七岁的初春,外婆的脚扭了,在床上躺了好几天。
她一个人去镇上买猪肉,还去地里妄想做农活,但失败了,最后把自己搞得几乎晒脱了皮,一身的薄皮肉都成了艳红色。
回来外婆骂她,郁知只是扒拉着米粥,一口口喝完。
“你咋不说不舒服?”
“说了也没用。”郁知低头说。
这句话像一颗石子,直接砸在了老太太心上。
她怔了半天,最后一把把郁知抱过来,抱得紧紧的:“知知,姥怎么舍得让你长大成这样啊?”
从那天起,老太太就变得爱发呆。
常常在烧饭时看着郁知的背影,不出声。
一个七岁的孩子,背影怎么能看起来像是活了叁十年?
老太太想不通。
明明是自己一手带大的,怎么就越长越沉默,眼睛也不亮了?
晚上翻身时,老太太摸到郁知的手,软软的,小小的,热得厉害,她摸着摸着就哭了。
在梦里的郁知被泪水烫醒了,迷迷糊糊地睁开眼,坐起来,轻声问:“姥,你怎么了?”
老太太一个劲的抹泪,说没事,又搂着她,喃喃地说:“知知,你咋就长成这样了呢?”
郁知不是很明白,她只记得外婆握着她的手,不停地说:“你长得太快了,慢点就好了,慢点长,姥还能多疼你几年。”
“你再长大一点,就回不来了。”
第二天,天蒙蒙亮,老太太就起来了。
她穿了件藏蓝色棉布外套,把头巾缠到耳朵上,塞了封信进兜里,一拐一拐地走去了镇邮局。
信封是老早前剩下的,皱巴巴的,上面写着:“北京市——”
后面的地址写得歪曲八扭的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