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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2节(2 / 4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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翻。不过一定要大家都没有钱,尤其是女人。不然男人可以走进来就打,要什么拿什么。把身体给了人,也就由人侮辱抢劫。

她从小生长在那拥挤的世界里,成千成万的人,但是想他们也没用。

她叫老妈子去睡了,仍旧坐在那里晾头发。天热头发油腻,粘成稀疏的一绺绺,是个黑丝穗子披肩。她忽然吓了一跳,看见自己的脸映在对过房子的玻璃窗里。就光是一张脸,一个有蓝影子的月亮,浮在黑暗的玻璃上。远看着她仍旧是年轻的,神秘而美丽。她忍不住试着向对过笑笑,招招手。那张脸也向她笑着招手,使她非常害怕,而且她马上往那边去了,至少是她头顶上出来的一个什么小东西,轻得痒咝咝的,在空中驰过,消失了。那张脸仍旧在几尺外向她微笑。她像个鬼。也许十六年前她吊死了自己不知道。

她很快地站起来,还躺到烟炕上去,再点上烟灯。就连在热天,那小油灯也给人一种安慰。可惜这些烟炕都是预备两个人对躺着的。在耀眼的灯光里,仿佛二爷还在,蜷曲着躺在对过。其实他在与不在有什么分别?就像他还在这里看守着她。

再吃烟更提起神来睡不着了。她烧烟泡留着明天抽。因为怕上床,尽管一只只织出那棕色的茧子,瞌睡得生烟渐渐地淋到灯里,才住了手。这里仍旧是灯光底下的公众场所。一上床就是一个人在黑暗里,无非想着白天的事,你一言我一语,两句气人的话颠来倒去,说个不完。再就是觉得手臂与腿怎样摆着,于是很快地僵化,手酸腿酸起来。翻个身再重新布置过,图案随即又明显起来,像丑陋的花布门帘一样,永远在眼前,越来越讨厌。再翻个身换个姿态,朝天躺着,腿骨在黑暗中划出两道粗白线,笔锋在膝盖上顿一顿,照骨上又顿一顿,脚底向无穷尽的空间直蹬下去,费力到极点。尽管翻来覆去,颈项背后还是酸痛起来。有时候她可以觉得里面的一只喑哑的嘴,两片嘴唇轻轻地相贴着,光只觉得它的存在就不能忍受。老话说女人是“三十如狼,四十如虎”。

她就光躺在那里留恋着那盏小灯,正照在她眼睛里。整个的城市暗了下来,低低的卧在她脚头,是烟铺旁边一带远山,也不知是一只狮子,或是一只狗躺在那里。这天也许要下雨了。外面每一个声音都是用湿布分别包裹着,又新鲜又清楚。熟悉的一声明,撬开一扇排门的声音,跟着噗咯一声,软软胖胖的,一盆水泼在街沿上,是弄口小店倒洗脚水。

“嗳呵……赤豆糕!白糖……莲心粥!”卖宵夜的小贩拉长了声音,唱得有腔有调,高朗的嗓子,有点女性化,远远听着更甜。那两句调子马上打到人心坎里去,心里顿时空空洞洞,寂静下来,她眼睛望着窗户。歌声越来越近了。她怕,预先知道那哀愁的滋味不好受。

他弯到弄堂里去了。她从来没听见它这样近,都可以扪出那嗓子里一丝丝的沙哑,像竹竿上的梗纹。一个平凡和悦的男人喉咙,相当年轻,大声唱着,“嗳呵……赤豆糕!白糖……莲心粥!”那声音赤裸裸拉长了,挂在长方形漆黑的窗前。

每年夏天晒箱子里的衣服,前一向因为就快分家了,上上下下都心不定,怕有人乘乱偷东西,所以耽搁到现在才一批批拿出来晒。簇新的补服,平金褂子,大镶大滚宽大的女袄,像彩色的帐篷一样,就连她年轻的时候已经感到滑稽了。

皮里子的气味,在薰风里觉得渺茫得很。有些是老太太的,很难想象老太太打扮得这样。大部分已经没人知道是谁的了。看它们红红绿绿挤在她窗口,倒像许多好奇的乡下人在向里面张望,而她公然躺在那里,对着违禁的烟盘,她有一种异样的感觉。

除了每年拿出来晒过,又恭恭敬敬小心折叠起来,拿它毫无办法。男人衣服一样花花绿绿,三镶三滚,不过腰身窄些,袖子小些。二爷后来有些衣裳比较素净,蓝色,古铜色,也许可以改给她和玉熹穿。这是她第一次觉得他跟别人的丈夫一样,是一种方便,有种安逸感。现在亲戚间的新闻永远是夫妻吵架,男人狂嫖滥赌,宠妾灭妻。

“还是你好。”女太太们对她说。现在这倒是真话了。

躺在烟炕上,正看见窗口挂着的一件玫瑰红绸夹袍紧挨着一件孔雀蓝袍子,挂在衣架上的肩膀特别瘦削,喇叭管袖子优雅地下垂,风吹着胯骨,微微向前摆荡着,背后衬着蓝天,成为两个漂亮的剪影。红袖子时而暗暗打蓝袖子一下,仿佛怕人看见似的。过了一会,蓝袖子也打还它一下,又该红袖子装不知道,不理它。有时候又仿佛手牵手。它们使她想起她自己和三爷。他们也是刚巧离得近。他老跟她开玩笑,她也是傻,不该认真起来,他没那个胆子。不过是这么回事。她现在想到他可以不觉得痛苦了,从此大家不相干,而且他现在倒霉了,也叫她心平了些。有一点太阳光漏进来,照在红袖子的一角上。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。

家里吃的西瓜,老妈子把瓜子留下来,摊在篾篓盖上,搁在窗台上晒。对过的红砖老洋房,半中半西,比这边房子年代更久,鸽子笼小弄堂直造到它膝前。一只蜜蜂在对面一排长窗前飞过,在阳光中通体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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